如今纵是再美的酒菜, 恐怕都留不住他了。
他淡淡道:“沽酒带走。”
酒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酒坛, 陆小凤轻扫一眼, 倏地眸色顿点。
那伙计不过将将转身,便听他呼停。
“等等, 还是来两坛杏花酒吧。”
他话音刚落,这伙计还未应声, 另一桌的客人已哄笑成一团。
其中一位黑脸大汉将豁口的酒碗重重拍在木桌上,双眼发直地嗤道:“还当是个真汉子,怎学着娘们喝花酒?”
那伙计连忙跟着解释道:“客官, 咱这儿的花酒味薄, 您恐怕嫌淡。”
陆小凤也不生气,只潇洒合掌道:“无碍,就要这花酒。”
“老弟,要是嫌这杏花酒太烈, 不如再赶两段路,去买椿婆的桃花酒。路远是小,醉倒事大!”那桌上另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笑嘻嘻道。
陆小凤自然不会和喝醉了的酒鬼争口舌,听到这话,他反而笑了笑,冲他抱拳道:“确实有些怕这酒太烈,敢问老兄,这椿婆的桃花酒, 要到哪里去买?”
眼下,陆小凤恐怕要比那酒摊伙计瞧着更像那么一回事,因为他怀里已不知叠了多少坛酒。
任谁见了,都要摇头,又是个嗜酒如命的酒腻子。
谁知这酒鬼只买薄酒?
他自己也想不明白,这怀里的酒坛怎会越来越多?
什么桃花酒、梨花酒、桂花酒、菊花酒、松花酒......
每见一坛,他便想到那处小楼里被细心栽植的鲜花,于是便也想尽数搬去,像春天一样。
等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酒摊,夜都已深了。
好在他翻进那间香烟缭乱的屋子时,那胭脂般的姑娘还在俏生生地等他。不然,陆小凤真要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烟津看着那一一卸下的酒坛,封条、形状、坛盖皆不同。以狐狸的鼻子,她怎闻不出这是各色的花酒?
她有些讶异地轻撩眼睫,目光落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,促狭道:“去了这么久,我还以为你要亲手酿一坛呢。”
陆小凤一口将桌上已冷的花茶饮尽,重重呼出口气,故意道:“我当然得想法子灌醉你。”
他笑起来,眉眼间聚起三两分放荡的坏,面颊却陷下去。
这点下陷,看得烟津十分想把这甜津津的桃花酒灌进这两点酒窝里。
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了,谁说这薄酒不烈?
她克制住心间这点痒,甜蜜道:“我看无论哪个女人,都舍不得罚你。”
陆小凤凝着她的眼,心里已滚烫起来,喃喃道:“你也一样吗?”
烟津冲他笑,忽的从身后取出一壶酒,俏声道:“那就要看你的酒量了。”
她轻轻拔去壶塞,一股醇香馥郁的酒香漫出来,是悠长的、深邃的、潜藏在岁月里的陈香。
陆小凤眼睛一亮,这酒竟然这样香。
他喉结微动,忍不住道:“这酒再多我都喝得下,恐怕能把你的好酒喝个精光。”
琥珀色的酒液缓缓被倒入杯中,里面像是装了浓稠、沉郁的浆,溅不起一丝酒花。
烟津递一杯给他,笑道:“我这酒,不可贪多。要一杯一杯的喝。”
美酒、美人在前,陆小凤已近乎抢着去接。酒的醇厚、酒的好处,喝了才知道。
然而,这一口刚入喉,他便已忍不住要吐出来。
酸,是心脏骤然蜷缩的酸,整个人被断断续续揉皱的酸。酸得眼角泛红,鼻腔窒痛。
手指深入喉腔,想作呕,却呕不出来。
他呼出声,皱眉道:“这是什么!”
“这便是我这酒的独到之处了。万般滋味,皆在酒里。”她甜甜笑道。
痛与苦的深度怎能言说?都在酒里。
她说着,春葱般的柔荑握住他的手,轻轻搭上自己的外衫。只用一小点力道,这第一层就剥了下来。
她只剩下一件内衫、一件心衣。
烟津抬起酒杯,目光似钩子般看着他,一字一句诱道:“还要继续喝吗?”
那钩子上不仅抹了最香的饵,还绕了一圈一圈的线。这细线已然勒紧了他,叫他动弹不得。男人这种时候,自然是只进不退的。陆小凤更是如此。
细密的颤栗与刺激,悄悄在心底蹿升,沸腾的血,怎舍得凉下?
那双灵巧有力的手扣上她的皓腕,一瞬间收紧,紧到无处逃离。
他凝着这双潋滟的狐狸眼,低头就着她的手,将这杯酒送进嘴里。
这一杯便能将心脏掏空。
他早已做好准备,忍着这难耐的空茫,将一切压回去,压回地底。
烟津却不许他停歇,牵引着他的手,脱去里衣,两件衣裳花苞似的层层堆叠在地上。
她当然只剩一件心衣,此外便是一览无遗地削肩、细腰、薄背,是濛濛的乳白,邀他上色。
烟雾愈来愈浓,湿气愈来愈稠。
他偏头喘息一口,呼吸已然生锈,分不清是欲还是痛,只觉好饿。
可她已捏起了第三杯酒,不容拒绝地递到他唇间。
在痛与混乱中,他只挣扎了一刻,便仰起头,着魔了一般。
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男人好色起来,确实很要命。
这第三杯下肚,他蜷起身,这种痛已非常人能承载的了。
心脏似被鸟雀争先恐后地啄食,这让他回忆起年少时几欲跳河的痛苦。
他闭起眼,心脏上那个缺口正在呼呼漏风,凛冽的风吹得四肢百骸痛不欲生。
他已想逃,迫不及待地逃。
大红披风在半空中划了半弧,烟津硬生生将他拽回来,轻盈地跳上他的腰,一双细白的腿环紧了他的胯,这便已是世间最小的笼。
纵是朱停的妙手再巧,也打不出能困陆小凤这样紧的牢笼。
烟津掰过他的脑袋,径直吻上他。
葡萄的甜顷刻间在口腔中肆意融化、寸寸侵占,紫红色的汁水沿着嘴角淌下。
他们的睫毛簇在一起,唇舌间的葡萄逐渐被磨得细碎黏烂,直至缠绵。
风停了,世间只剩下昏濛的愉悦。
陆小凤在迷蒙中睁开眼,落进那点甜的来处——一双近在迟尺的、铺天盖地的、甜蜜的狐狸眼。
他踉跄着往后退,已似醉倒了。
他重燃烈火,是更嘶哑的、更冲动的。
心脏的漏洞,急需被补上,需要沉湎、需要荒唐、需要快乐。
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落在她心衣的系带上,他已知道这点甜,只有她能给他。
烟津看着他的目光,吃吃笑出声,双手扶上他的胸膛,轻数着底下快要冲破皮肉的心跳,温柔安抚道:“别急,还有一件衣服。”
陆小凤紧紧盯着她,眼眶微微发红。
烟津的手落在那系带上,轻缓地摩挲着那个松散的结扣。
太慢了。
陆小凤上前一步,正欲替她解去这最后一层皮。
然而他不过刚抬起手,倏忽之间,那张潋滟的桃花面霍然变成了一张狐狸脸!
妖异的、生冷的,像是要活吃了他。
他的瞳仁骤然一缩,肌肉瞬间绷得极紧,脚下步伐急退,绊上床榻,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倒了上去。
砰地一声。
好狼狈。
她大笑起来,笑得花枝乱颤、抬不起腰,娇声道:“还有一件,自然是人皮。”
那张恢复了貌美桃花面的脸上,带着一点疯,尽是畅快淋漓的痛快,眼里都笑得沁出一些愉快的泪。
陆小凤当然知道了,她在捉弄他,以一种极尽折磨的方式。
他的表情,已似吃了一千多条蚯蚓般难看。
他冷冷道:“果然漂亮的女人都很会骗人,妖精更是。”
他正气息不稳间,烟津忽然凑过来,一口亲在他唇上,是又甜又脆的啄吻。
她娇柔地歪着头,用那双促狭的双眼冲他笑,甜腻道:“小凤哥哥,别生气了。”
陆小凤一怔,这毫无章法的招式,叫他无法招架分毫。
他自然知道男人是千万读不懂女人的,可还是想不通,她怎能这般骤改情态。
难道就因为她是妖精?
然而,她实在生的太貌美,再如何戏谑、捉弄你,想必都没人能狠下心责怪她。
更何况,她还这般对你卖娇。
陆小凤看着她,说不出话。
烟津却很自然,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酒杯向他倾斜,抬头软绵绵问道:“还有最后一件,你还敢喝吗?”
她说完,一口将酒含在嘴里,酒杯砸在地上碎成粉末,似惊雷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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