绕了那么大一圈,她不把自己黏到他身上去, 岂不是很吃亏?
才不要被扯下来。
她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气味,已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钻到他的衣服里去。
要怎么描述这个怀抱呢?
像温润的暖玉, 浸了酒香的棉花,热气腾腾的药汤。最后的最后,皆化作一颗饱经沧桑的古树。
念念在他的怀里, 只觉被沉稳包裹, 被岁月纵容,被风雪保护。
心中陌生的汹涌愈发激越,即使失去了记忆,念念也直觉, 自己从未被这样拥抱过。
耳畔是他平稳的心跳声,带着一点隐痛。他的沉香隐在岁月的年轮里,愈酿愈陈,愈陈愈醇。
在浓稠的酒香里,念念无知无觉地沉沉睡去。
醒来后,手心竟也未握着藏在袖口的薄刃。
青碧色的纱幔层层坠下来,似叠叠的稠雨。
念念心里空落落的,她呼出一口气, 撑起身子便要去寻他,心里忍不住怨怪道: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睡在一起?
老是这样跑来跑去,害得她好辛苦。
裙裾扫过床阶,她才将将起身,便听见一声清泠的脆响。
她刚一垂眸,便停住了身子。绒毯里竟跌了一只幼猫,上翘的猫眼,细细刻纹的乳毛,沁着浓浓的檀木香。
有人切开了年轮,为它添上冻痕,还尤觉不够的在它腿上缠上了红绳。这人的刀一定凝注了心魂,才能描摹出这样的形神。
念念眼也不眨地盯着这只木雕,许久才面无表情地捡起来。
袖间的薄刃尤不解自己为何徙了居,只好叩问脚踝。
可惜脚踝也不太了解她。
酗酒过度,第二天醒来总归要吃苦头的,李寻欢此时便蜷缩在床榻里咳嗽不止。
长期的纵酒过度,早已将他的身子掏成了空壳。可即使肺都快烂完了,他仍放不下酒杯。
关外的塞雪里藏着世间一切的孤寂,除了酒可解愁外,他已一无所有。
李寻欢面色嫣红,嘴唇苍白,捂着嘴的帕巾里已氤出了血。他正遥遥凝着窗外出神时,门外便倏尓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,混着铃铛的脆响。
他一怔,看着念念檐铃一般地闯进来。
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来,一手捏着一个瓷盅,慌忙的样子竟然很可爱。
李寻欢撑着身子坐起来,将帕巾塞进绒被里,嗄声道:“这是怎么了?昨晚没冻坏吧?”
她满身冻疮的溃烂,哪还有什么冻坏一说?
念念跑过来,将手上的瓷盅往他手里塞,亮着眼睛道:“李大叔,我来给你送朝食了。怎么样,我是不是很好?你是不是很喜欢我?”
温度刚好的瓷盅里,一边盛着冰糖雪梨汤,一边盛着糯米浮元子。
熨烫的温度透过指腹往上攀爬,冷凝的手脚霎时还暖,李寻欢柔声道:“院里有下人,你不用做这些。这么冷的天,你好好躺着,别冻坏了。”
她难道是什么纸人,风一吹就坏?
念念不解,啪嗒一声坐到了他的床阶上,双眼圆睁道:“念念送的,和他们送的,怎么能一样?”
李寻欢敛眉,下意识道:“坐在踏跺上像什么样子?”
不知何时起,纵然他嘴上不承认,可却早已把自己放到了父亲的身份上。所以总免不了下意识教导她,教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,教她不叫自己受伤。无论是刀枪棍棒,还是流言蜚语。
念念却根本意识不到他的良苦用心,只撑着下巴,对他眨眼道:“像可爱的样子,漂亮的样子,难道不是你喜欢的样子?”
她这样实在很像一个爱撒娇的孩子,或许是他的心早已悄悄为她倾斜,又或许是盅杯熨贴的温烫恰好软融了此刻的孤寂。
他淡笑着摇了摇头,无声无息地默许了她的亲昵。
釉勺磕碰瓷盅的脆响里,他舀起一颗浮元子,一口咬下,糯壳破开,滚烫又黏腻的枣泥争先恐后地流出来,鼓鼓涨涨地填满了整个口齿。
细腻香醇的暖流淌过舌尖,这甜味里蓦然裹挟起过往的毛边,叫他想起年幼贪甜时,常常抱着母亲的胳膊乱晃,她便会无可奈何地往他嘴里塞一颗掰碎了的糖,也是这样的甜。
她那时是什么神情?
似乎也只是像他这样,淡笑着摇了摇头。
几十年过去了,他竟也到了一样的年纪,有了相同的体会。
念念瞧着他,眼巴巴问道:“好吃吗?”
她还没吃过这样奇怪的东西。
李寻欢蓦然笑出声,促狭道:“难道这是念念亲手做的?”
她鼓起脸,“这是念念亲手端来的。我特意问了那老…老伯伯。”
差点咬断舌头,她赶紧捧脸道:“他说咳嗽的人该多喝梨汤。你不要教我认字了,你教我做梨汤吧。”
李寻欢摇了摇,道:“君子远庖厨,我也不会做梨汤。”
念念挑起眼睫,兴冲冲道:“你是在骂厨房里的都是小人?”
李寻欢一哽,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,只好失笑道:“这话的意思不能从字面上去解。我不过是在调侃自己不愿下厨房罢了。”
念念点点头,耷拉着脑袋道:“好吧。”
他又叹道:“你这么不想念书认字,以后大字不识一个,被人骗了怎么办?”
念念冲他眨了眨眼,“有你在,我怎么会被骗?难道你不愿意保护念念吗?”
李寻欢呼出一口气,长叹道:“世上没有人会有永远陪着另一个人。况且我已经老了,你却还没有长大,纵使我愿意保护你一辈子,又还能有多少年呢?”
况且他日日纵酒早已伤了身子,一身顽疾,又能苟活多少年?
数不完的细纹已爬上了他的眼尾,他的身体在自我放逐中,早已垂垂老矣。那个少年成名、人生得意的李寻欢早已死在了十年前。
他所有的赤诚与憧憬都被埋在了过去,这块荒芜的土地上,终究只长出了一颗枯朽的病树。
他已注定被洪流淹死在山脚。
念念咬紧了唇角,此刻才终于意识到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,生老病死才是逃不开的宿命。
他未说出口的话,她亦能想到。
她烦闷地按了按胸口,今后要想办法的事情又多了一样。她只有一颗心脏、一个脑袋,怎么忙得过来?
李寻欢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,只道:“你还小,一定要好好念书。”
念书便能教你乖乖听我的话吗?能教你爱我怜我吗?能教你一辈子不死吗?
但她当然不会笨到问出来,于是只是百无聊赖道:“念书有什么用?”
李寻欢瞧她一眼,笑道:“读书能识文断字,增长学识。我不求你满腹诗书,只要晓得礼义廉耻、不做个白字先生便已知足了。”
念念撇撇嘴,虽然很不爱听,但仍好奇道:“什么是白字先生?”
李寻欢大笑道:“我说‘睚眦必报’,你却读成‘鸭子必报’,你这只小鸭子便是白字先生了。”
他又忍不住去揉她脑袋,“你这小鸭子先生,现在可明白‘睚眦必报’是哪几个字了?”
他呼出的热气里尤带着梨汤与豆沙的腻甜,笑得胸膛都细细震动起来。
念念却猝然红了耳朵,怎么听不出他的戏谑。
一时间又羞又恼,悔得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。
忿忿之际,忍不住窜上他的床榻,揪住他的脸颊便往两边拉,“我要是成了白字先生便叫你做面条先生!”
可怜李寻欢一把年纪还要被个小丫头掐脸,一时间哭笑不得。
他若是想躲开这两只爱挠人的猫爪,实在不难。可谁叫他已嘴短?
他只好捧着吃了一半的枣泥元子,无奈道:“别撒床上了。你怎么又跑到我床上来?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不许这样?”
念念用膝盖一砸床板,撒泼道:“大叔刚刚还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,眼下却连床也上不得了。我难道是耗子,人人见了我都要逃?”
李寻欢听了她前一句话,已不由皱起了眉。这话说得,让人听了便很有歧义。
奈何她是个白字先生,言辞欠缺妥当竟才是常事,只好叹息道:“看来今日便要教你念书识字了。”
李寻欢已不自觉操心起来。对他乱说话,他自然不会往心里去。可若是换个人,把她的戏言乱语当真了便很要命了。
念念眼珠子到处乱转,忽然低头舀了一颗枣泥元子,咬破糯皮后,汩汩的枣泥便流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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